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交出私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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交出私庫

待到趙管家離開,江若汐命菊香找個匣子原封不動將賬冊、鑰匙裝好收起。

林晴舒嘆然,“世子對大嫂果真篤厚,讓人艷羨。”

鐘珞兒也略有感想,“聽說大哥私庫豐盈,大嫂這樣就不必和我們一起拋頭露面賺銀錢了。真希望以後也能嫁個如此的夫君。”

聞言,江若汐神色晦暗,目光垂到面前漸涼的茶盞上,“過日子從來都是冷暖自知。好與壞只有自己知道。”

姑嫂二人又坐了片刻後離開,江若汐繼續鼓搗筒車,賺取銀錢的事就靠這個小東西了。

水車先前就有,應用比較廣的,是以人力踩踏的龍骨水車,隨著輪軸的不斷改良,父親經過多年,試圖找到用水就可轉動的筒車。[1]

江若汐把先前父親做的筒車同等份縮小了四倍,做出來應是一個可放在水窪旁玩耍的小玩意。

一則是想嘗試此等工藝,按圖紙所畫,筒車太大,院中無法制作。二則她想到用筒車賺錢的好法子。

江若汐又將筒車的圖樣臨摹一遍,試圖發現無法組裝轉動的緣由。

日頭偏西時,許立來稟,鐘行簡終於得了空,讓她有何事盡管去書房。

書房她去的次數不多,前院後院從來互不幹涉,鐘行簡不插手後院之事,後院也不涉朝堂,自然他處理公務的地方,她也很少踏足。

追究起來,本也沒這麽個說法,自從大長公主和國公爺去朝駐府後才有。

家裏爺們大多居閑職,多無為官之才,只剩鐘行簡支撐。

幸而大長公主田地莊鋪豐盈,這一大家子才勉強維持貴家景象。

如此倒不稀奇,京城多這樣的人家,尤其王侯之家。

走到書房外,江若汐並未著急叩門,也沒直入的習慣,她站在廊下,著許立通稟。

聽見屋內淡然的語氣,“請進來。”

江若汐拾步而入。

一股淡雅的書卷氣息撲面而來,鐘行簡不喜熏香,周身沾染的也唯有此氣息。

書房坐北朝南,采光極佳,窗欞上雕刻著細膩的竹蘭圖案,微風拂過,送來一縷清新與寧靜。

室內陳設和她印象中的絲毫沒變,書房被分成三個不大不小的空間。正前,放有兩張雕花扶手椅,正中是一張紅木圓桌。

書房左側被屏風擋開,靠近窗戶的位置擺放著一張寬大的閱讀榻。榻由硬木打造,覆蓋柔軟的織錦墊子,榻邊放置一個小巧的茶幾,茶幾上常常備有茶具和幾冊精選的書籍,小憩亦可閑讀。

鐘行簡的書桌在書房右側,隔著楠木博古架,隱約看見他擱下筆毫,於一張寬大的紅木書桌後起身,繞過博古架走出來。

博古架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古董小件,青花瓷瓶、玉雕擺件、銅制香爐,以及幾枚形態各異的印章,每一件都是他精挑細選,縱然是她也不讓打掃。

鐘行簡今日穿得極為整素,白色暗紋緊袖長袍,只用麻色束帶系腰,許是下午不必去官署的緣由。

縱然如此,他的黑發仍用矮冠工謹束起。

步動,身形穩重無甚晃動,嗓音亦無風波,“有事坐下說。”

他深深看向妻子,她身上是件月白薄褙,神色恬靜冷淡。如果說以往她是圍著他的蝶,如今卻好似天邊纖雲,

聞言,江若汐目光緩緩移過來,罕見地沒了平時的輕柔,聲音極淡,

“賬目和鑰匙我絲毫未動,請世子過目。”

仍站在原處,只讓菊香將匣子放到桌上。

鐘行簡自顧倒了一盞茶,推到江若汐面前,嗓音如泉,“你是我的妻子,這些本就應該交由你管理。”

江若汐此時根本不想沾染這些,“世子,這些先前皆由趙管家管理,我不熟悉,不能勝任,驟然接管恐怕糟蹋了這麽好的田莊鋪面。”

她管家經營的手段鐘行簡皆看在眼裏,“不能勝任”四個字,拙劣的敷衍之詞。

她竟然連像樣的借口都不肯找了。

靜匿半刻。

鐘行簡再度站起,走至她面前,見他伸出了手,一時間江若汐身體緊繃,一只腳不受控虛擡,忍不住想後退,

然而,在距她一步遠時,鐘行簡停住,那手只停在她發間。

若有似無的冷厲之氣將她籠罩起來,這姿勢,就像是被鐘行簡半攬在懷裏,

這好似是他與她前世今生除床榻外,最近的距離。

呼吸間,摘下什麽東西。

江若汐擡頭看過來,骨節分明的指尖,捏著一片碎木屑。

“我可曾有何事做錯了?”

隨著鐘行簡聲音再度響起,他的那只手已經收回,往後退了半步,被包圍的壓迫感頃刻解除。

江若汐眉眼始終掛著淺淡的笑,禮貌疏離,“現下看,還未曾。”

鐘行簡俊美的臉浮現一抹肅然,意外地看向她,“夫人言下之意,是我日後會做錯事?”

這樣理解也未嘗不可。

江若汐淡聲應答,“未來之事,常人豈知。”直視他的眼眸裏,生出深邃的波瀾,似有暗流洶湧。

她當真心裏藏著什麽,只是試探再三,她不想言說,鐘行簡不便再三追問。

鐘行簡居高臨下看她,好一會沒說話。

清風悄聲從門簾闖入,輕拂她的發絲,她整個人顯得柔靜又遙遠。

一陣沈默後。

“但你心中所瞞之事,我希望有一日能聽你親口說。”鐘行簡慢慢舒展眉心,手在身後攥了攥,

眼神裏,比往日多了一些牽絆。

江若汐眼睫輕眨,總覺得他這話與平日不大一樣,仿佛有弦外之音,她的視線,直直撞進鐘行簡清和的目光裏,

靜靜凝睇他片刻,櫻唇輕啟,“但願。”

江若汐垂眸福身,轉身欲走。

“等下。”

就這麽踟躇頓足的一會兒功夫,鐘行簡已走到江若汐身前,

“把這個拿上。”

她拿來的錦盒原封不動舉到她面前。

江若汐不動聲色瞥一眼鐘行簡,他一手托盒,一手負後,長身玉立,如松如柏的氣韻,世間絕無僅有。

他沒再言語,眉目似有溫和之意,靜靜等她。

江若汐仍未接,“世子,我說過了,我管不好。”

鐘行簡意態堅決,“你入府後,本就應該你打理,一直拖到現在,此事是我考慮不周。”

江若汐有些怔然看向他,“世子爺是在認錯?”

“君子之風坦蕩,對是對,錯便錯了,何故不能認。”鐘行簡目光沈靜坦然,心不藏一縷私暗。

於君子來講,他心懷社稷朝堂,幫官家對抗中書令,安民平天下,當真是朗朗之才。

於內,他不幹涉後院,放心讓江若汐行事掌家立威……

只可惜,一腔深情、半生勞苦,抵不過子嗣。

眼前的他無論怎樣,沒有到那一日,終究只是雪地上承諾,風沙可掩。

偏生江若汐又知道他的脾性,一而再,不再三,他這是執意要將私庫放在她這。

江若汐沈吟片刻,喚菊香收下,才款步離開。

接了私庫,江若汐又有了新的成算。

她把中饋扔出去,可在府裏總要用銀錢,她如今手上沒什麽存銀,就算是掙來銀錢,也不可能用自己的銀錢對付府裏的事。

私庫不涉其他人其他事,管理簡單,留用正好。

行至院中,江若汐吩咐,“菊香,今後私庫由你全權打理,不必向我稟呈。”

自始至終沒經江若汐的手。

於菊香和私庫的將來,她也有了大致的安排。

往後十日左右,江若汐打著休養的名頭閉門不出。

氣溫漸升,府中夏衣還沒籌備。

這日,六爺鐘行旭見到鐘倩兒時,順道詢問,“往年這時,大嫂都找布莊上的人來府量尺寸,怎麽今年都這個節令,沒見人來?”

鐘倩兒剛從府庫裏又拿了一塊面料,心得意滿,笑話他,“你讀書讀傻了吧。當真不聞窗外事了。現在咱們府上哪裏是她江氏掌家,已經是劉氏了。”

“二嫂?”鐘行旭再看鐘倩兒發間的珠光寶氣,方明白其中因由。

他對後院這些事本就常年不計較關註。

只願盡快考取功名,替大哥分憂。

“哦,原來如此。”鐘行旭快步與鐘倩兒分道。

有沒有新衣無所謂,去年的照舊能穿。

鐘倩兒的新衣趕在京城閨閣女子的賞花會前做好了,迫不及待著新衣出門,在西角門內抄手游廊和江若汐碰了個正著。

她高揚著頭,上下打量一番江若汐,唇角鋒利,“去年的款式面料也穿得出去!也是,中饋交出去了,沒辦法拿錢往自己身上貼了不是。”

她拂掉新衣上一粒灰塵,率先走出西角門,“我這身,可是江南新奉的貢品,最好的面料,仔細別給我碰壞了。”

言罷,登車揚長而去。

荷翠朝她離開的方向努努嘴,“夫人,二姑娘這下越不把您看在眼裏了。”

菊香若有所思,“這雖然可氣,但那身面料,往年都是緊著三位奶奶用。還有那一頭的珠翠,這個月怕是要虧空了。”

江若汐自始至終連個冷眼都沒給,徑直朝昌樂公主府而去。

昌樂公主是官家妹妹,她的閨中密友,父親回京任職不久,便與她相遇相熟,昌樂公主看中江若汐自然不做作,江若汐欣賞昌樂公主的率直。

兩人可不一拍即合。

到府上時,昌樂公主派了她最器重的幕僚到門口迎接。

“歐陽先生。”江若汐見禮。

歐陽拓回之以禮。

他面容清俊,眉眼間帶著淡淡的笑意,似是江南水鄉清晨最溫柔的一縷風,舉止間流露出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,昌樂公主常讚他,溫潤如玉、行之有度,處之讓人有種難以言喻的舒適與安心。

如果不是重活一世,誰會料到,公主府的一個幕僚,在鐘行簡與中書令鬥得兩敗俱傷後,會脫穎而出,成為下一任中書令的後備人選,推上朝堂的至尊之位。

他引江若汐徑直朝後園茶室走去。距離尚遠,絲竹聲貫耳,偶有嬉笑之聲。

結婚未及一年,駙馬有次騎馬摔下故去。昌樂公主沒再婚,而是招了許多幕僚在府,朝中多有微詞,而她仍渾然不管。

聽珠簾響動,昌樂公主擡眸,笑的肆意,向她招手,“你來了,快來坐。”

隨著她的動作,輕盈而細膩的華服衣袖仿佛晨曦中最柔和的雲朵,鋪陳垂下。

聞言,一位男侍端來蒲團,讓她席地就坐。公主府女子管事,還有女子侍衛,男子為俾,為樂伎。

此刻,便有男樂伎撫琴吹笛,長袍飄逸,舞動在殿中央。

江若汐坐下後,有男俾侍奉左右,為其斟酒。

“你來的正好。這是我剛挖出來的梅花酒,嘗嘗。”說罷,她率先一飲而盡,高聳的發髻之上,珠翠步搖輕輕顫動,發出悅耳的聲響,宛如天籟。

“謝公主。”江若汐抿一小口,她酒量不大好。

昌樂公主自然知道,只道隨意。

江若汐想遣男侍離開,昌樂公主歪在憑幾旁,臉頰添染酒色,江若汐來前,她早已喝了幾盅,

“你不願意他們侍候,歐陽先生,你去替若汐添酒。”

“是。”歐陽拓撩袍起身。

他身著一襲淡雅的長袍,袍身淺藍,其上繡著細膩的山水雲鶴圖案,不失文人墨客的高潔清雅。

與滿公主府的男子皆不同。

他是幕僚,也是這裏的管家。

江若汐從沒問過他與昌樂如何相遇,又為何委身於此,只知道他是昌樂公主最親近的人。

江若汐直身與歐陽拓再次相互見禮,“不勞煩先生。”

兩世江若汐只見過歐陽拓侍候昌樂,她可不敢搶人。

昌樂公主重又讓他坐在自己身邊,最後喊了個小童侍候她。

“我聽說你把中饋之權扔了,甚好,那一大家子,你早該把他們扔掉,連累你生出頭暈的毛病。要我說,你不如搬來我這,咱們一道逍遙多好。”

說這話時她面容清冷而高傲,眉宇間透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,仿佛世間萬物皆不入她眼,包括表兄鐘行簡。

前世昌樂公主時常這般說,只是江若汐全當了玩笑,從來沒放在心上。

這次,江若汐凝眉認真想想,“這都是後話,我當下有要緊事需要公主幫忙。”

昌樂眉角一橫,佯裝生氣,“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,什麽幫不幫的。”

江若汐隨聲笑答,“好,那換個說法,我想做個小買賣,邀公主入股。”

昌樂公主停盞輕疑,“你缺錢?”

旋即命人,“拿一袋金餅。”

“我不要。”江若汐立止,“我是缺錢,可是,縱然是你給我錢,也是坐吃山空,我需要源源不斷的進項。何況,同我一起做生意賺銀錢的還有鐘府的大姑娘和四夫人。”

“又是為了那一群勞什子廢人。”提起鐘府,昌樂公主茶盞擲到桌上,憤憤不平。

上一世,昌樂公主眼瞅江若汐忙得沒了自己,只道鐘府是一群吸血的厲鬼。

江若汐勸慰她,“這次不一樣,鐘晴舒有酒樓,我沒有,可是我想到一個賺一些本錢的法子,只是,想借你的名頭。”

“我的名頭?”

江若汐:“公主應也知道,京中產業背後都有官員或皇親的靠山,否則很難在這裏經營下去。而且,我還想讓公主辦個流觴曲水的茶會,我做了個小玩意,請公主在茶會上著重介紹,如此,定有不少人購買。”

“什麽小玩意?”昌樂公主喜熱鬧,有新奇之物,還能找由頭辦茶會,她自然樂於操持。

江若汐命人拿來一個錦盒,打開後,是一個尺寸大小的筒車,做工精美絕倫。

“妙啊!”昌樂公主見之便愛不釋手,趕緊命人擺到茶室顯眼位置。

江若汐笑而婉拒,“公主,這筒車原是運水之用,受我父親改良。我先做此小物,起先是為了不損耗過多,看我能否將父親畫稿覆原出來。不料我缺銀兩,才拿出來賣錢。”

說著,取出筒車,“我為公主演示筒車用法。”

江若汐輕拂裙邊,走到茶室外假山前湖水邊,尋位置把筒車放好,水流驅動筒車緩緩轉動,每個隔間的竹筒載滿水,澆灌於一截截竹筒做成的管道上,

薄盞放於其間,隨水蜿蜒流向遠方。

“果真是流觴曲水,頗有魏晉風骨。”歐陽拓嗓音清潤,輕袍隨身而動,蘊含了幾分超脫世俗的仙氣。

昌樂公主不懂那些,只打保票,“這個你有多少?打算賣多少一件?保管讓京城大小府邸一院一件。”

“一百文如何?”

“一百文!”昌樂公主厲聲喝道。

江若汐原以為價要高了,不成想昌樂公主接著道,“從我這裏買,一個金餅,少了不賣。”

“物以稀為貴。什麽叫金貴!這便是。”

銀錢當然越多越好,可這有些訛人,江若汐訕笑,“是不是太貴了些?雖然王公家錢財不缺……”

昌樂公主擺手,“你不常參加那些茶會、賞花會,她們那些人,只看稀缺,喜好跟風,太便宜了反而不要。”

江若汐含笑福身打趣,“那我就等公主殿下的好消息了。”

她說的沒錯,諸如鐘倩兒之流,可不就是只看她無我有。

“只是,公主不要賣太多,我一人做得不快。”

昌樂公主領她回茶室再坐,“那正好,越少越稀有。”

正事談妥,昌樂公主又找了另一撥樂伎,“聽說他們新排了劍舞,正好你今日來一起觀賞。”

兩人對弈暢飲。

*

此時皇宮裏,鐘行簡被官家獨自召進崇政殿,說完政事,官家談到兵權,

“我把你從侍衛親軍調到樞密院,雖然分化了部分中書令的兵權,可中書令在朝中權勢過大,還需任重道遠。”

中書令門生林立,官家和鐘行簡這幾年一直在各部安插自己的人,收效並不大。

鐘行簡拱手,“臣定當繼續為官家竭盡全力。”

官家頷首,這位表弟,他最信得過。

“這裏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。”官家示意康公公,他捧出一卷畫到鐘行簡面前。

鐘行簡雙手接過,聽見官家繼續道,“這是兵部尚書獨子的畫像,你拿去昌樂府上,讓她相看。不日下旨賜婚。”

鐘行簡身形微頓,與兵部尚書結親,是防止兵部搖擺之際落入中書令手的上上之策。

“官家賜婚,直接下旨便可。”

官家扶額,甚是苦惱,“你以為我不想,你又不是不知道昌樂,這個畫像我看了,長得周正,她,她應該看得上。”

“我這個當兄長的不及你。她還算怵你,你先拿去給她看看,讓她收收性子。”

“臣遵旨。”

鐘行簡出宮後,循路先到了公主府外,隔著院墻,就聽見裏面靡靡之音,不絕於耳。

他劍眉擰成了峰。

府門官看見鐘行簡到府,還未來得及通稟,憑旨意直入後堂,

第一眼卻落在一個清麗靈動的身影上,正拂耳鬢碎發,與一男子交談。

他的夫人,怎會也混入這副香.艷圖中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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